编者按

12月16日，在联邦议院对其进行的信任投票中，德国总理朔尔茨毫无悬念遭受惨败，极大概率下台。朔尔茨担任总理期间，德国经济疲软，由三党组成的执政联盟一盘散沙。早前的11月，朔尔茨将自民党主席、联邦财政部长林德纳解职，于是来自自民党的司法部长和教育部长纷纷主动辞职，加速了“交通灯联盟”的崩溃。

联邦议会已将德国大选定为2025年2月23日。民调显示，基督教民主联盟党魁弗里德里希?默茨（Friedrich Merz）有望成为明年大选的最大赢家。默茨何以成为下一任德国总理的最热人选？他有哪些人生故事？他能否收拾好“交通灯联盟”留下的烂摊子？他对中国态度如何？

核心提要

1.弗里德里希·默茨自青年时代起便加入基民盟，经历了法律学习和政坛历练。其性格直率强硬，经常发表尖锐言论，如批评朔尔茨的执政无能和绿党的政策缺陷。他因展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被德国媒体视为“德国特朗普”。

2. 默茨曾因与默克尔的党内权力斗争退出政坛16年，2021年强势回归并成为基民盟党魁。他强调与默克尔截然不同的强硬保守路线，试图推动基民盟右转。他的直率与激进立场使其争议不断，对移民和社会问题口无遮拦的表态招致了大量批评，但这也被他的支持者是为直率、坦诚的表现。

3. “交通灯联盟”执政的四年里，德国经济持续疲软，制造业陷入困境，社会意识分裂。若默茨成为德国总理，他必须带领德国应对严峻的经济形势和不确定的外部环境。在内政上，默茨主张自由市场政策，呼吁减少企业税收入，利用市场机制刺激经济活力。在外交上，他坚持亲美立场，强调减少对中国技术依赖，并支持加强对乌克兰的军援。

作者丨黎人恺

编辑丨宋东泽 庄雯蔚

▎ 明年大选之前，朔尔茨会以看守总理的身份继续执政。图源：央视新闻

爱开飞机的百万富翁

2022年7月的一天，时任德国联邦财政部长林德纳举行了他的婚礼，地点选在德国和丹麦边境附近风景优美的叙尔特岛。婚礼当天，一架小型双引擎飞机Diamond DA62缓缓降落在了小岛上，时年67岁的新任基民盟党魁弗里德里希·默茨走出飞机驾驶舱——这是他两架私人飞机中的其中一架，价格高达150万美元。

▎2022年7月，弗里德里希·默茨驾驶私人飞机抵达时任德国财政部长克里斯蒂安·林德纳的婚礼现场。图源：英国《卫报》

当时，因俄乌冲突的爆发，欧洲正笼罩在安全局势动荡、能源供应紧张的阴影之下。默茨驾驶私人飞机高调出席婚礼的举动，毫无疑问遭到了政界的猛烈抨击。

然而默茨对批评的声音不以为然，他坚称：“我驾驶这架小型飞机使用的燃油比联邦政府成员拥有的任何公司汽车都少?！?#20182;还说，他将继续利用一切机会飞行。

这一强硬回应深刻反映了默茨直率、自我的个性，甚至有德国媒体夸张地把他称为“德国特朗普”。默茨形容自己是一个有动力、准时、勤奋、直接的人，但从另一面来看，不乏有批评他的人形容他脸皮薄、脾气急、傲慢。

这样的个性或许是来源于他颇具精英色彩的人生历程。

1955年，默茨出生于当时西德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布里隆的一个保守的天主教家庭，他的父亲约阿希姆·默茨是一名法官，也是基民盟党员。1972年，年仅17岁的默茨就加入了基民盟的青年组织“青年联盟”，之后一度成为“青年联盟”的布里隆分会主席。

▎1989年，年轻的德国基督教民主党人默茨，海报内容为“为了德国在欧洲的利益”。图源：德国政治基金会

高中毕业后，默茨进入德国国防军服役。1976年，他获得康拉德·阿登纳基金会的奖学金，先后在波恩大学和马尔堡大学学习法律。他于1982年通过第一次国家司法考试，三年后，他通过第二次国家司法考试，正式获得律师资格。此后，他在萨尔布吕肯地区法院担任法官，并受雇于德国化学工业协会。

默茨的从政生涯始于1989年。那一年他当选为欧洲议会议员，并在欧洲议会经济和货币事务委员会任职。自1994年起，他转任德国联邦议院议员。

作为议员，他最出名的举动是在 2003 年，他提出德国的税收规则应该足够简单，一个家庭应该在啤酒杯垫上就能计算出他们欠下的钱，他用作演示的杯垫还被波恩历史博物馆收藏。德国《时代周报》（Die Zeit）将此举称为是“民粹主义者做作的表现”。除此之外，他并未给公众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

世纪之初，默茨在党内高层的权力斗争中被默克尔排挤在外，德国媒体也一度将默克尔称为默茨的“克星”。 2005年，默克尔当选德国总理后，默茨黯然离开政坛。

▎德国前总理安格拉·默克尔（右）和弗里德里希·默茨（左）在许多问题上意见不合。图源：德国之声

默茨回归了律师和法律顾问的身份，十几年的时间里陆续担任了博世、安永、贝莱德、多特蒙德足球俱乐部等15家机构的监事会、顾问委员会成员，这为他带来了丰厚的财产。德国左翼党派BSW领导人莎拉·瓦根克内西特曾批评默茨，她说默茨声称自己属于中产阶级，但实际上却是一位拥有私人飞机的百万富翁。

2021年默克尔退休后，默茨才重返政坛当选联邦议员。他经过三次尝试，终于在2022年上任基民盟党魁，剑指2025年联邦总理之位。他誓言要走出一条完全不同于默克尔的执政路线。

火力全开的“头号破坏者”

美国媒体《政客》（Politico)曾毫不留情地将默茨形容为德国的“头号破坏者”（Disrupter No.1） ，这或许是因为他对政敌的批评总是一针见血且充满着火药味，以及他具有颠覆性的政策。

在12月16日的联邦议会特别会议上，默茨告诉朔尔茨：“你让这个国家面临战后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危机之一?！?strong>他指责朔尔茨在与欧洲同行打交道时“让德国难堪”。

默茨对来自绿党的经济部长罗伯特·哈贝克一直保持着尖酸刻薄的态度，将他称为“德国经济危机的代言人”。

▎ 德国副总理罗伯特·哈贝克呼吁欧盟与中国谈判以避免中欧陷入关税竞赛。同时，他所在的绿党一直鼓吹“减少对华依赖”。哈贝克对华态度既有强硬的一面，也有寻求合作的一面。图源：美国联合通讯社

“哈贝克先生，你是世界第四大经济体的联邦经济部长，”默茨说?！?#20154;们想知道的不仅仅是如何更换冰箱，也不是如何在地窖中安装热泵?！?/p>

比起炮轰“交通灯联盟”的朔尔茨和哈贝克，默茨更鲜明的身份是“反默克尔”主义者。默茨作为风格强硬的保守主义政治家，与温和、务实、调和的默克尔完全是背道而驰。默茨希望撤销默克尔的自由化举措，并使基民盟右转。尤其是在移民问题上，他高度批评默克尔对叙利亚内战的难民潮的“门户开放”政策。

默茨在移民问题上时常口无遮拦 ，他因此被指责是为了迎合极右翼势力。 他曾将一些穆斯林移民的孩子描述为不尊重权威的“小帕夏”（注：帕夏即“Pasha”，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一种高级官员头衔）。在一个电视节目上，他声称外国移民正在接受昂贵的牙科治疗而德国公民无法预约。默茨还将乌克兰难民称为“福利游客”，声称他们中的许多人来到德国寻求安全保障，一旦获得了社会福利就在两国之间来回旅行。这些针对移民的言论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 2024年9月5日，默茨在关于移民政策的辩论中，向执政的“交通灯联盟”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政府作出承诺，采取措施阻止无管控的入境。图源：英国《每日电讯报》

在其他社会问题上，他同样频频引战。早在上世纪90年代，默茨就在联邦议院投票反对自由堕胎法，并反对植入前胚胎基因诊断，即使在保守的基民盟中，他也属于少数派。1997 年，当议会通过一项法案，将婚内强奸与其他强奸行为一样定为刑事犯罪时，默茨也投了反对票。

默茨的口无遮拦和鲜明的保守主义立场遭到了许多抨击，但从另一面看，他的一些行为举止也被他的支持者们视为直率、坦诚的表现。基民盟高级政治家于尔根·哈特表示：“默茨比德国普通政客更加直言不讳，德国政客通常不愿意说什么，因为担心冒风险。”“他希望传达坦率、明确的政治信息?！薄?#21326;盛顿邮报》在分析中也指出，不少观察人士认为，默茨的个性或许非常适合与特朗普建立伙伴关系。

默茨面临的最大困境

如今，在一个社会意识极度分裂的德国，处于中间立场的政党支持率不断被压缩。在没有任何政党取得明显优势的情况下，明年德国政府或将继续采取多党派联合执政的模式。默茨目前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是，他将与谁一起执政。

▎ 截至2024年12月16日，德 国政党支持率统计。图源：POLITICO

根据德国民调机构Insa的调查显示，由默茨领导的基民盟（CDU/CSU）拥有31%的支持率，排名最高，但未达到绝对多数。

极右翼政党德国选择党（AfD）在民调中表现强劲，拥有近20%的支持率，极有可能成为议会中的第二大党。不过，德国选择党领导人艾丽斯·魏德尔(Alice Weidel)虽然被该党推选成总理候选人，但大概率不会成为总理。同时，默茨已明确表示，不会与德国选择党组成联合政府。

现任看守总理朔尔茨所在的社民党（SPD）支持率仍有17%；绿党支持率为11%。而与默茨关系密切的自民党有可能跨越不了进入联邦议院的5%的门槛。新成立的左翼民粹主义政党瓦根克内希特联盟（BSW）支持率达到了8%，有望在2025年首次进入联邦议院。

无论如何，性格强硬的默茨能否在内阁中掌控全局，弥合执政联盟中党派之间的差异与矛盾，目前仍然得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然而默茨即将面对的，或许还有更加棘手的困难——“交通灯联盟”执掌德国政府四年来，积重难返的困境。

▎2000年以来德国GDP年增长率。图源：世界银行数据

德国政府经过分析，认为2024年德国全年GDP将萎缩0.2%，德国将出现连续第二年衰退。据《财富》（Fortune）杂志报道，德国的财富500强企业今年已宣布裁员超6万人。作为德国支柱产业之一的制造业，是德国经济疲软的一个缩影。其中，大众汽车已经宣布计划关闭3家国内工厂。采埃孚、博世、大陆集团等德国制造业巨头都已发布裁员计划。

在制定经济政策方面，默茨一直崇尚自由市场。他曾在著作中呼吁减少官僚主义、降低企业税收并大幅削减社会福利，依靠市场刺激经济活力。这与他上个月对支持者的承诺是一致的——为了解决当前的经济停滞，他表示将通过额外借贷来刺激投资以激发市场活力，但同时他也会限制福利的支出。

默茨将如何处理对华关系？

然而，能否妥善处理这些问题，还取决于德国的外部环境，以及如何处理好与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市场的关系。

在俄乌冲突中，对俄鹰派默茨多次批评朔尔茨援乌的消极态度，他主张加强对乌军援，以支持乌克兰对俄本土打击能力。他认为应该用更强硬的姿态应对俄罗斯。

｜2024年2月，朔尔茨（左）和默茨（右）就援乌问题进行辩论。图源：法兰克福汇报

默茨长期以来都是德国政界的亲美派 ，他是一位公开的大西洋主义者（Atlanticism）——曾担任大西洋大桥（Atlantik-Brücke）协会的负责人长达 10 年，该协会致力于促进德国和美国的双边关系。此外，默茨清楚地知道美国作为德国最大的出口市场，特朗普具有威胁性的关税政策可能会对德国经济造成严重损害。

在默克尔时代，中国成为德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和重要的出口市场，但作为默克尔的党内政敌，默茨应该不会延续默克尔政府的对华政策。 去年，默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声称，应在对华关系上建立欧洲统一战线，应尽快减少华为技术在德国的存在。对于默茨而言，如何采取合适的外交政策，应对特朗普上台后带来的不确定性，并处理好与中国的外交与经贸关系，仍然是一个重大命题。

▎ 12月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同德国外长贝尔伯克的会谈中指出：“希望德方、欧方客观理性看待中国发展，采取积极务实对华政策，通过对话协商妥处贸易争端?！?#22270;源：中国外交部官网

1.https://www.politico.eu/europe-poll-of-polls/germany/

2.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2024/12/16/friedrich-merz-germany-chancellor/

3.https://www.dw.com/zh/%E8%81%94%E9%82%A6%E8%AE%AE%E9%99%A2%E4%B8%8D%E5%86%8D%E4%BF%A1%E4%BB%BB%E8%82%96%E5%B0%94%E8%8C%A8-%E5%BE%B7%E5%9B%BD%E6%AD%A3%E5%BC%8F%E5%90%B9%E5%93%8D%E5%A4%A7%E9%80%89%E7%9A%84%E5%8F%B7%E8%A7%92/a-71069086

4.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germany-friedrich-merz-rips-into-the-center-left-parties-he-may-have-to-govern-with/

5.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24/dec/10/who-is-friedrich-merz-germany-next-chancellor-scholz-merkel

6. https://www.dw.com/en/cdu-friedrich-merz-angela-merkel-rival-german-election-2025-chancellor-v2/a-70845544

7.https://www.politico.eu/list/politico-28-class-of-2025/friedrich-merz/

8.https://www.ft.com/content/a799ed96-9b2c-49d9-93df-72e913fe9f01